“建筑师的二十岁”系列讲座·在历史的星空下 ——专访沈旸老师

    本期“建筑师的二十岁”邀请的是沈旸老师,在一开始的预告微信推送中,我们称呼他是幽默风趣、妙语连珠的“沈公子旸老师”,哪知道对谈活动的一开始,沈老师就说这个称呼有问题,通常是喊江泓为江公子,自己的形象离“公子”远着呢,尽管始终很怀念自己长发飘飘的青葱岁月,其实比较靠谱的说法是“沈总”。那么,沈老师在谈到自己的江湖传闻时为什么不甚唏嘘?作为一位建筑史的教师,又怎么在历史的星空下薅光了满头长发?在整个对谈的2个小时里,沈老师娓娓道来……


我的大学:010962班

     “我进入东大建院的机缘也可以说是有点传奇的。小学在南京,后来的求学在苏中地区(恕我不点明学校名字),因为我的母亲是在那边插队的,一直没有回南京,我从小和外婆长大的。那边的教学方式大家都知道,无奈之下,我在高一时已迫于重压修完三年课程,后来会考九门全优被成功保送,选择有二,一是上海交大,一是东大,由于母亲是南京人,为了圆她的梦,选择了东大,并进了强化班(相当于现在的吴健雄学院)。我从小就不喜欢数理化,当自己有可能选择自己的兴趣的时候,还是放弃了五年本硕连读的机会,转入建筑系,一下子本科就上了六年。至2009年博士毕业,在东大求学整整十五个年头了。

     “转入建筑系后,我所在的班是010962班,是当年丁沃沃、张雷老师比较早的实验班,但我的学号排在最后,其实是被分出去的。反过来,我觉得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正统和实验的两种建筑学教育自己都可以耳濡目染。就设计课而言,实话实说,我的确不属于优秀的那一拨,不过好在对方案很少改动,甚至从来不熬夜,更多的时间是去跑,去看,去读书,路子野了,世界也就大了很多。

     “不过需要强调一点:同学们不要看到老师们说自己过去都很谦虚,诸如设计其实一般的话,然后一笑而过,甚至会产生留校的老师不怎么样的误区。教学和建筑师是不同的专业,好的建筑师不一定是好老师。而建筑学不能简单看为一项生活技能,所受的教育更是对人的一生塑造的最好的摇篮。比如,建筑学院不敢说漂亮女生是最多的,但建院的女生走出去,那气质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学建筑的后来改行的多了,优秀的也不少,不谈那些诸如陈奕迅之类的大明星,本班就有改行学金融的,都做到汇丰银行主管了。”

       沈老师和现在南京大学的刘铨老师、中央美术学院的李琳老师等还创办了建筑学院的学生期刊——《嘉木》,取“南方有嘉木”之意。“当年技术的落后,大家可以想象得到,我们排版都是手工设计好,送到排版店,盯着他们在极慢的电脑里用不知道什么的软件排版……”讲述中,沈老师的眼神里仿佛又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这几期杂志你们其实可以翻翻,有多少人的名字现在已经是业界翘楚,我其实一直想出本合集,就是怀旧版,到现在还没落实。哎……”的确,从学办借来早先的《嘉木》(以为是原版,沈老师看后说是彩色复印的),依旧精良,无论是排版还是文章内容现在看来仍不乏精致有新意。同时,沈老师还提醒了我们新一代的学生期刊制作需要在当今这个信息量爆炸的时代抓住更有吸引力的立足点。

       难能可贵的是,沈老师还给我们展示了1999年12月25日他们班集体为迎接千禧年制作的“微”电影(当时还没有这个说法)——《四个夏天和一个冬天》。当年的制作剪辑是粗糙生涩的,影片也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可以想见在那个电脑技术匮乏的年代,这些视频可是凝结了一个班集体全体的智慧和心血。顺带一提,视频中的四牌楼校区和建筑系的场景都是用CAD建模的,而且还融合了许多经典的电影桥段,更有沈老师自己配的音,喜剧效果十分动人,据说当年还刻盘售卖了,市场很好,今天院里的很多老师还都记得他们当年的那一出呢。

 

 

 

 

 

 

 

 

 

 

 

 

 

 

 

 

 

 

 

 

 

 

“微”电影——《四个夏天和一个冬天》


 

吾师陈薇:静水深流,德过高人

       沈老师在课上经常会提到“我的导师陈薇老师怎么说……”,看来陈薇老师对他的影响是显著而深刻的。“我是个十分容易受周围影响的人,这既是个好处,也是个坏处。”沈老师如是说道,“所幸,我的硕士和博士导师是陈薇教授!”在沈老师看来,陈薇老师不是可以用简单的“优秀”二字来评价的,那是一种看待事物的眼界与气度,而对于学生,陈老师的亲力亲为又让沈老师感念在在:“陈老师其实只帮我改过我的第一篇小论文,细到所有标点符号,满纸符号显示的是一位‘德过高人’的老师的倾心相授,请注意,我没有说‘德高过人’,是‘德过高人’。此后,我的写作,陈老师就说大意见不动笔了……好的老师,永远会比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对,永远都是!”沈老师说最好的介绍是用自己的研究经历来说诉说:

     “曾经有一位师弟问我:硕士读完后,是否建议他继续博士的学习。我不置可否,答曰:心态是会变的,等你写完硕士论文,再作定夺。其实说的是自身的心路历程,前提是读书非为一纸文凭,则一个阶段的学习结束后,怅惘若失是挥之不去的,论文结束后的兴奋和自夸稍纵即逝,余下的是长久的对研究不足的自省和未来研究的展望,于是,博士的学习自然开始了。

     “我的硕士学位论文《明清大运河城市与会馆研究》以古代城市为背景,通过研究会馆在城市中产生、发展、变化的过程,以及它们在明清城市中的具体形态和作用,旨在进一步深化对古代城市的认识与研究,亦为导师陈薇老师关于地方城市研究课题(明清城市钟鼓楼、庙会、牌坊等)的延续,此类工作有助于形成较为丰满的关于传统城市风貌的立体认识框架。而该论文的写作恰恰是本人廓清研究兴趣与方向的最主要动因,即关注和如何研究古代城市纷繁复杂的建筑与空间关系。

     “孔庙作为城市类型建筑中不可回避的对象,早已为陈薇师高度关注,2002年就拟由我同届的另一位同门作硕士论文的研究方向,后因诸般原因搁浅。2005年的一日午后,陈薇师组织门下硕士讨论开题,本人忝列,发言曰:我在天津作会馆调查时,亦及于广东会馆周边的老城厢地区,包括鼓楼、针市街、文庙等,发人深省处在于文庙选址的重要性和相对其它城市公共建筑的封闭型,而文庙在城市构成体系中的元素作用如何?对城市生活影响如何?皆值考察,亦属于陈薇师关于古代城市史研究架构的一个方向。不过,经本人从硕士到博士阶段的学习,随着知识架构的丰满和广度的扩展,愈发感觉到古代类型建筑研究向纵深发展的必要性,及孔庙研究所需涉及的领域更为广泛,恐非硕士论文所能解决。陈薇师笑言:既然你这么看,不如这个课题作为你的博士论文。

     “原本为硕士论文开题讨论,于我却意外地获得了博士论文的研究方向。看似随意,实则出于陈薇师之深思。陈薇师在2001年发表的《解读地方城市》一文,虽短却精,高屋建瓴地指出“地方城市丰富多样,几近包罗万象,……很难用简单的类型进行归纳和总结,也不能采用单一的方法进行研究”;并提纲挈领了必要的研究方法及关注层面:运用社会人类学的研究方法;都城和地方城市的相互传播与影响;地方城市边界及其相关问题。我曾反复阅读该文,最深刻的体会是古代建筑史、城市史发展至今日,当更为细化和类型化,且可以在前人丰硕的研究基础上,对一些含混不清的问题或某一方向的研究作总结性归纳和澄清,孔庙即为一例。

     “后来韩国呆了半年,有了一些思考,也得到了陈薇师首肯,并为我点燃了写作方法的指路明灯,即数据的呈现和分析、关键问题的提出和解决,如此方可将绵延二千五百余年的孔庙史浓缩提炼。事实证明,博士论文的两个主要研究工作:孔庙的发展轨迹(包括版图分布、建筑与空间演变等)、孔庙作为城市构成元素的类型作用,的确是在陈薇师的方针指引下得以开展。

     “博士论文告罄,博士学习生涯亦画上句号,而相较四年前硕士论文结束后的怅惘若失却来得更为迅捷和猛烈。原因在于博士论文课题更为庞大,写作过程中的发散性思维和涉及到的迷惑更为多样繁复,深切地感受到太多的未知领域。感念陈薇师对本人七年多(2001年9月-2009年2月硕士、博士阶段)的学问引路和谆谆教诲,无须赘言,自当继续发奋、努力前行,以报师恩。”

    寻访孔庙


我也有过一阵欧巴的经历

     “硕士毕业后,晃了一阵,又想读书了,再投陈薇师门下。入学不久,陈薇师为我和师兄胡石创造了去韩国汉阳大学交流的机会,师从韩东洙先生。我二人也是胆子忒大,一个圈圈字不识就去了,以为韩国会跟日本一样,大街上到处有中文字,半蒙半猜总能应付,哪知道那些时日正是“去中国化”最厉害的,大街小巷的电子广告显示屏上都是一个橡皮对着“汉城”两个汉字使劲擦,最后变出“首尔”的韩国字来。不得已,还是上了语言班,是英语教韩语,那叫一个郁闷啊,直到回国我也只是能说些简单的日常用语,和对着字典看看韩文书。

     “还好,韩文是在我大明朝中期才发明的,之前的文献都是汉字记录。既来之则安之,来前已经定了关于文庙的研究方向,那我的第一步就从东亚建筑文化圈的韩国开始。看的最多的书是《朝鲜太学志》,看的最仔细的房子是成均馆(朝鲜时期国子监),还借着游历大半个韩国的时候看了庆州乡校和巨济乡校,回国时交出了《李氏朝鲜时期的成均馆(国子监)——东亚建筑文化视野下的比较研究》,算有了个交待。

     “在那儿的半年,遇到很多稀奇事,如韩国申报了端午节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有学者研究出孔子是韩国人,如又有学者研究出水稻种植是韩国发明的……且不去管这些林林总总的莫名其妙,韩国人的规矩却是让我铭记的。

     “在学校的教学楼里经过,只要有学生知道我们是中国来交流的博士生,都毕恭毕敬地退到一边鞠躬,久而久之,我也被熏染,乃至回国后很久,看见长辈都表示敬意,奈何时日长了就被慢慢磨掉了,应该坚持的。再就是节假日是找不到老师的,但中秋节的时候,韩东洙先生还特地跑到宿舍来给了两盒点心,怕我们思乡,令人动容。东洙师烟瘾极大,有次带我们去全罗南道的曹溪山松广寺体验寺庙修行,夜里竟冒着零下20多度的严寒走了20多分钟山路出去抽烟,我很纳闷:“您在户外就行了啊,跑那么远?”东洙师答曰:“寺庙周边不允许抽烟,这是不敬的。”再次让我动容。此外,每次外出考察,都有工作室的同学相伴,都是极好的人……

     “话说在松广寺体验修行,也是此生没有的难忘经历。早三点多的样子,就要起身做早课,大殿里没有暖气,开着大门,跪在地上念经,还要脱了鞋子,这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刺骨寒冷。经念完了,要全身磕,一起一跪,不多时我的脑子就供血不足了,待结束后经询问才知道一共磕了108个。此后还得回斋房继续打坐,有师傅拿着藤条巡视,一旦懈怠了姿势不对,便毫不留情抽打一下。约六点开饭,吃完自己去洗碗,只要用水冲下就干干净净了,可见是极素的斋饭。而寺庙里的年轻和尚,不上网不开车不打手机,平日里是专心向佛,念经学习。

     “需要提一下的是,念经的读本是中韩文对照的,这可不是因为旅游需要,而是因为韩文经书乃译自中文典籍使然。吊诡的是照着韩文念押韵,照着中文念却觉拗口。回来查了些资料才明白,这和唐以后中文发音的演变有关,就像泉州的南音现在听不懂,唐时却是官话一样。再如广东、福建一带的人学日语或韩语较快,也是因为他们的发音里延续了较多相通的古音。”

       异国求学


是“空门寂路”,还是“圣域传灯”

     “我确实看书看得很多,不过陈老师也提醒过我,有点太杂了,过于文学,过于文化。可惜积习难改,仍然保持着每天看书(好习惯)和不看建筑书(坏习惯)。书看多了,就手痒,最近出版的《空门寂路——南京寺庙寻访》就是个例子。

     “我有帮老兄弟,都比我大,都不是学校圈里的,我们常常在一次把酒当歌,对月抒怀。恰恰我们都喜欢野游,比如访寺拜佛,屈指算来也头二十年了。有天忽发奇想,出本书吧,一来给生于斯养于斯的南京城留个念想,二来也是兄弟们结伴出行的友谊见证……出书可不是闹着玩的,定计划、拟线路、攒文字、拍影像、整排版等等,繁琐费时,还得时不时应对突发事件,诸如迷路、狂雨、雪夜、爆胎等,还有哥几个各司其职,淡定从容。

     “时间过得很快,重新寻访的过程也整一年了。尘埃落定后的回想里,印象最深的却还是每每在佛前定神的那一刹。正如佛祖所说:“我是已成佛,你是未来佛!”是故,度是什么?度就是要你要我要他,息三心,离四相。这样,度其实一点都不遥远,也不复杂,在最平常的日子里,在最平常的身周边,众皆可成佛。

     “其实,所谓度人就是在度己,只有自度,才能度他。为什么要度?芸芸众生,本无差别,心性一样,区别在迷悟而已。方式不同,殊途同归,只是我们的选择是‘空门寂路’。在这个团队中,出身建筑学教育的我的作用是明显,毕竟有专业的训练,所以在文字、排版等方面的把控,我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出一本书,要对得起自己的专业,如果不好看,就不要出。并且写佛寺不代表这就是我的信仰,我更喜欢跳出来去看一个事物,有时候不狂热、冷冷的,也没准可以想得更远。

     “有了这个书,我有个新的认识,即专业书肯定要写,如我马上就要出版的《东方儒光——中国古代城市孔庙研究》,但对于文化的普及,或者说是个人经验的外化,最好的办法是显现在有趣而不沉重的字里行间的,所以我在写下一本不学术的书《行走文庙· 圣域传灯录》。

     “我为了写博士论文,独自上路,周游十省三市之儒家圣域(曲阜颜庙有牌坊题辞曰“优入圣域”)——文(孔)庙,凡九九八十一处。步步行来,往事今时,历历在目。又自感日渐浮躁,静心不得,遂决意翻开回忆。在表达自己的方式越来越多且越来越方便的当下,我也申请了一个微信号,唤作“匠作”,循佛门以‘传灯’借指领悟、指引、传承之意,作所谓‘圣域传灯录’,希冀以明灯驱散黑暗,借儒光赶走虚妄。

     “匠作者,工匠也。《三国演义》、《二刻拍案惊奇》、梁启超《变法通议·论变法不知本原之害》、王夫之《姜斋诗话》都提到过,凡此种种,都说“匠作”为下品。取其为名,以下品自谓,乃喻求实之艰。可是,微信上的寥寥数语实不能表达行知途中的在在心得,且最终成型的研究成果也的确是在寻访每一座城市的文庙时些许感悟的点滴积累上形成的。遂在发了二十多段微信后,戛然而止,打开已泛黄的旅途日记,在字里行间重走漫漫求法路。当尘封的往事一个个在脑海里鲜活起来,字符的跳跃也变得更加从容和淡定。拉拉杂杂的行文里,有导师的叮嘱,有家人的期盼,有日常的感动,有朋友的关怀,有发现的惊喜,有错失的落寞。

     “所以,我又开始写了,也是个念想:当我老了,我希望我还可以揣着这本小书,再去走走这逶迤的路线,看看那些文庙未来的样子。所以,在每座城市名字的后面都有日子的标注,提醒自己这是我看文庙的时间印记。我希望以这个不规范但是有真切思考,不严谨但是有火花迸溅的小书献给我的大学和我的导师,以及这些年的这些事和这些人,也献给我已经开始的另一段旅程。”

 

 

 

 

 

 

 

 

 

 

 

 

 

 

 

 

 

 

 

 

 

 

 

 

 

 

 

 

 

 

 

 

 

        行走大地,书写华章


寄语通常是要鼓励的,但其实也可以悲观的

       对谈的最后,沈老师动情地说:“如果真的要感谢的话,除了我的家人、朋友,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导师和我的大学,的本科教育对学生而言一定是终身难忘的,我相信这也是全国甚至国际顶尖的。”在沈老师眼中,虽然建筑学专业现在不如以前那么热门,但是建筑学专业对于一个人的训练与培养是十分全面的,能够让他变得与众不同,这样的话,其实跳出建筑学看的话,我们的世界又是宽阔而美好的。

     “朱竞翔老师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建筑师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学会控制。‘控制’二字,大家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在谈起本科设计学习的建议时,沈老师说:“我没什么建议,如果讲,我只能说对我影响深的有哪几位,是在什么阶段,大二如陈宇老师、鲍莉老师,大三如王建国老师、朱竞翔老师等,老师们对学生想法的包容和引导是最有用的。而对于老师,也许水平良莠不齐,也许有些建议你不能接受,但是只要遇到能接受的某一点理念或者说刺激,就一定要抓住,并不断放大,牢牢扣死。这一点很管用。此外,就是有些时候甚至要刻意地撞南墙,不撞南墙不知道痛。”

       建筑也许是我们究其一生想要去达成的兴趣与理想,路漫漫其修远兮,在求索的道路上,我们总会遇到许多人,许多事,带给我们难以想象的影响力。在这个过程中,愿我们所有人都能够像沈旸老师那样,抓住我们想要的感兴趣的,感恩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并且勇往直前一直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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